禦醫大概五十多歲年紀，白白胖胖，戴著一副金邊眼鏡，身穿一件高端的白大褂，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磚家模樣。

沒有對王老的身體起到積極作用，不免要付出一些東西，他此時心情本來就不好，一聽到周泉北居然還敢頂他，不由更毛了，“小夥子，你什麽意思？是你是醫生，還是我是醫生？你們這麽亂來，王老的身體出了問題，啊，誰負責？你負責麽？”

他邊說著，邊掃視過身邊幾個特護。

幾個特護這時哪敢面對他的目光啊。紛紛心虛的低下了頭，大氣兒都不敢喘。

周泉北也有些火大。

這他麽的。

這本來心情就不順，心氣兒就不平，莫說你只是一個“郎中”，便是真正的大佬們，在場面上，也絕不敢像你這郎中這般跟自己說話。

但周泉北還沒來得及發作，董霓裳卻斬釘截鐵道：“李先生，出了問題，我負責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禦醫還要發作，但一看說話的是董霓裳，不由也只得閉上了嘴巴，臉色，卻是難看的嚇人。

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，恐怕，這位爺，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。

周泉北也沒想到，董霓裳在這種情況下，冒著跟禦醫翻臉的風險，來挺自己，不由感激地看了董霓裳一眼。

董霓裳眼神簡直哀切至極，就像一株被吹落的樹葉，搖搖欲墜。

周泉北趕忙上前去，扶住了董霓裳的身體，小心問道：“姐，你沒事吧。”

董霓裳深吸了一口氣，用力擦了下眼角的淚水，虛弱道：“沒事。小北，我還挺得住。”

周泉北不由重重點了點頭。

王家雖然家大業大，但事實上，人丁也不是太興旺，最關鍵的是，由於早年的一些積怨，家庭內部本身，也存在著一些比較麻煩的問題。

在這個時候，也只有靠董霓裳，來把這個大架子撐起來了。

禦醫眼見這般，不由冷哼一聲，躲到了一旁，似是想凝神養氣。

周泉北也懶得理他，小心扶著董霓裳在一旁坐下，親自跑到一旁的飲水機邊，準備給董霓裳倒一杯熱水，暖暖身子。

這時，王老爺子卻是劇烈的咳嗽一陣，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。

幾個特護都慌了，趕忙上前服侍。

但或許是咳嗽的太過劇烈，王老爺子竟然咳出血來，臉色蠟黃如紙，眼看就要背過氣去。

禦醫也不敢怠慢，趕忙沖上前來，連拍背帶按摩，希望緩解王老的痛苦。

但王老爺子咳嗽的卻更加劇烈，讓人聽著都有些撕心裂肺，照這種情勢下去，恐怕，真的要連內臟也咳出來了。

禦醫不由大怒，卻似乎有些得意，回頭淩厲的看了周泉北一眼，“不學無術，卻還要故意賣弄。這件事情，我會如實向上級稟報的。”

周泉北臉色也是極為陰郁，剛想要上前查看王老爺子的身體，卻被禦醫一張肥肥胖胖的大手，攔在了當前，“怎麽？已經錯了，你還要將錯就錯麽？”

周泉北也懶得理他，正準備擺脫他的阻礙，前去查探王老爺子的身體，這時，王老爺子忽然劇烈的咳嗽一陣，“哇”的一聲，吐出了一大灘腥臭的黃色液體。

身邊眾人不由都有些皺眉，屏住了呼吸。

周泉北也不敢怠慢，趕忙上前，輕輕拍打著王老爺子的後背。

禦醫見攔不住周泉北，只得冷哼一聲，把記恨，牢牢記在了心裏。等完事了，必定要好好給這小子來上一本。

這時，王老爺子卻是緩過了一些，有些艱難的道：“水，水，我，我要水。”

幾個特護都有些呆傻了，周泉北第一個反應了過來，快步跑到一旁，幫王老爺子倒了杯熱水，又用涼水中和了一下，倒出一些，放在手背上試了下溫度，這才跑過來，服侍著王老爺子喝下去。

王老爺子用力灌了幾大口熱水，原本蠟黃的臉色，竟然漸漸有些回暖了。

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，掃視向房間內幾人。

看到董霓裳的哀傷模樣，他忙道：“霓裳，開山他，他怎麽樣了？”

董霓裳一看老爺子的臉，眼淚止不住又流了下來，但這個時候，她不敢讓老爺子再傷心，忙強忍著道：“爺爺，開山，開山他沒事了。”

但王老爺子怎麽看不出來？不由冷笑一聲，“哼。我姓王的還沒老糊塗呢。”

說著，他竟然自己在病床上坐了起來，掙紮著，就要下地。

禦醫和特護們都慌了，禦醫忙道：“王老，您身體可由不得您這樣啊。現在，您最好還是好好休息啊。”

王老爺子竟然猛的推了禦醫一把，“閃開。我自己的身體，我自己有數。”

說著，他竟然在眾人的面前，竟自站起身來，大步朝外走去。

眾人不由目瞪口呆。

便是周泉北，也有些楞住了，這……

禦醫也傻了眼，不由用力掐了自己一把，喃喃自語道：“這，這怎麽可能呢？這不對啊？”

周泉北也懶得理他，趕忙扶著董霓裳，來到了門外。

有了王老爺子坐鎮，王家的一切，瞬間便被穩定了下來。

幾位大佬本以為王老病危，想不到，王老現在看起來就像沒事人一樣了，而且，身體似乎比以前還要好了不少，趕忙上前來問候、慰問。

張老爺子和張定國也湊過來，張老爺子關心道：“老王，你身體，還挺得住麽？”

王老爺子看了張老爺子一眼，“老張頭，放心，我比你壯實的多了。”

張老爺子不由哈哈大笑，“行。還能跟我頂。那就是真沒事了。開山的事情，哎。天妒英才啊。”

王老爺子也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，“為國為民而死，我這個孫子，沒給我丟人。”

只是，雖然王老爺子說的斬釘截鐵，但，王開山畢竟是王家第三代的獨苗兒啊。任誰，也能聽得出，他言語之間那種無法言喻的悲切。

一號首長這時也鄭重道：“王老，您高義啊。您教的好孫子啊。”

王老爺子重重握了握一號首長的手，想說些什麽，但動了動嘴，卻什麽也說不出來。

只是，一號首長卻是清晰地看到，這位歷經磨難、身經百戰，都不曾低過頭的老人，這時，眼眶裏，竟然泛起了止不住的淚花。

兩只大手重重握在一起，一號首長重重點了點頭，雖然無聲，但一切，一定羅定。

王開山的遺體，很快便走上了流程。

本來，按照一號首長的意思，是要大辦一些，但王老爺子卻表了態，一切從簡。

在這方面，一號首長也不好違背王老爺子的意願，王開山的遺體，如同普通的將官一樣，塵埃落定。

但臨了，一號首長卻是親自為王開山的墓碑上題了一句詞，“青山處處埋忠骨，何須馬革裹屍還？”

一切塵埃落定，喧囂散去，孤獨的墓碑前，只剩下了王家人，還有周泉北陪同。

這時，夕陽已經西下，餘暉映紅了晚霞，伴隨著孤寂的寒風，讓眼前的一切，更加淒涼。

雖然眼前還擺滿了各種亮麗的花圈，但在這種亮麗之後，卻是在場每個人，無盡的神傷。

王老爺子擺了擺手，示意讓眾人都退後遠去，只留下了周泉北和小囡囡，就連董霓裳，也被王老爺子趕到了遠處。

周泉北點燃了一根煙，深深吸了一口，放在了王開山的墓前，又拆酒瓶，用力灌了一口，一股腦倒在了眼前的土地上，想要說些什麽，但喉嚨卻仿似不聽使喚了，一句話也說不出。

王老爺子這時忽然道：“小子，給我一根煙。”

“呃？”周泉北不由一楞。

王老爺子的虎目不由凜冽的掃過周泉北，“怎麽？沒聽見麽？”

周泉北忙道：“王老，您，您的身體……”

王老爺子忽然冷笑，“我老頭子的身體，我自己有數。”

周泉北無奈，只得幫王老爺子點燃了一根煙。

王老爺子深深吸了一口，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，擡頭看向了天邊的晚霞。

片刻，他看向了周泉北身邊的小囡囡，像是刀刻一般的老臉上，終於露出了柔和的笑意，蹲下身子，柔聲道：“囡囡，怕不怕？”

小囡囡忽然用力地搖了搖頭，“有爺爺和小貝哥哥在，囡囡不怕。”

王老爺子不由哈哈大笑，只是，卻笑的眼淚都流出來，“好孩子，好孩子啊。”

他親昵地撫摸著小囡囡的小腦袋，“爺爺老了，但你還年輕，前方的路，還有很長很長。記住，人要向前看，才能忘掉悲傷，保證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。”

小囡囡重重點了點頭，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幾歲，甚至十幾歲，“爺爺，囡囡記住了。”

王老爺子開懷的一笑，“去吧。去找媽媽。她現在需要的你的安慰。”

小囡囡忙點點頭，“爺爺，放心吧。我會照顧好媽媽。”

說著，小鳥一樣跑向了董霓裳的方向。

周泉北和王老爺子一直註視著小囡囡稚嫩的身影，跑到了母親身邊，這才轉過了目光。

王老爺子忽然道：“小子，她們母女倆，我以後就交給你了。”

“呃？”

周泉北不由一楞，這是要托孤麽？忙道：“王老，您放心吧。霓裳就是我親姐，小囡囡就像我女兒，我一定會照顧好她們的。”

王老爺子點了點頭，“希望你能做到吧。”

片刻，卻又道：“要不然，我老頭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。”

語氣之森冷，周泉北簡直聞所未聞。

如果不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，絕對沒有這樣的氣勢。

“……”周泉北不由無語。

這他麽的。這是哪跟哪兒啊。自己這不是無妄之災麽？

王老爺子卻是拿過了周泉北手裏的煙盒，又點上一根煙，冷冰冰看了周泉北一眼，“怎麽？你覺得你很冤枉？”

周泉北忙道：“王老，冤枉倒是沒有。為您服務，小北心甘情願。”

王老爺子不由哈哈大笑，“心甘情願？我老頭子對你有什麽恩？能讓你這樣對我？”

“我……”周泉北簡直無語。

不是王開山的離去，對王老爺子的打擊太大，讓這老人家……

但看模樣，似乎也不太像啊。

王老爺子又吸了一口煙蒂，忽然道：“我這身體，也是你小子搞的鬼吧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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